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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症监护室

来源: 多读文学网 时间:2021-08-13

在重症监护室

“15床,老秦,你听到了,就睁开眼睛!”我撑开沉重的眼皮,望着洁白的房顶,轻轻地点点头,算是应答。

我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护士是第几次重复这样的问话,我不清楚,清楚的这是我*一次回应,也清楚鼻孔吸着液氧,胸口贴满触头,指头夹着脉压夹,一把粗粗细细的管子连接着监测仪,胸口左右侧接着引流管,动弹困难,这将是难捱的高危时光。从迷糊在手术台至此的这段时光,在我的记忆里,将永远留白断片,感受不到疼痛,看不到妻女的泪眼婆娑,听不到她们担忧的呼喊,即将面对的是重归静好岁月的烟火人生,再续前缘,未必是坏事。喉咙里插着管子特别碍事,比不上屋顶竖的烟囱,呑咽之间,粘痰越积越多,像洪水泛滥期间的管涌,又像漱口没吐出来的口水,不吐不快,呼噜呼噜的声音提示护士吸痰。

拔管前,护士告诉我:“一会儿给你拔管,你得自主呼吸,要把肺面的痰咳出来,不能怕痛。不咳出来,引起肺炎,切开气管就麻烦了。”听着她的叮嘱,与其再次手术,勿宁忍着疼痛咳出来,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我不情不愿,以往的大意愚昧,有毒朋友的缄默不语,让我付出了沉重代价,追悔莫及,移出这道门,我更当珍惜。吸了两次痰后,护士叮嘱咳出来,拿抽纸接住裹紧丢入垃圾桶。没痰的时候真清爽。人啊人,平常的幸福不容易觉察体味,失去后才真切地想到它的重要。随后的时光,抽纸成了我须臾不离的护身宝贝,一次次深呼吸清嗓,双肘夹住前胸,忍痛清除祸根。麻木的胸口似乎不那么难受。

恍惚中,老伴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地祈祷,睁开眼,床前空无一人,怕是残留的麻药带给我的幻影。再睁眼,真切地出现了女儿。她戴着护士帽、口罩,套着白大褂蹲在床边,泪光盈盈:“爸,您受苦了,今年我会做好自己的事。”这样的承诺我愿意听却怕再失信,此刻,需要同心协力,我紧握女儿的手,说:“我会配合治疗,尽快出去,共勉,加油!”

我是听话的人,想早一刻见到为我寝食难安的妻女,生命共同体的两位重要成员。我将护士在术前教的几项自助自护本领如法炮制,拉伸脚掌转动脚掌,深呼吸,背臀桥式拱起,记得就操练几遍。从身边经过的护士见我被子波澜不惊,善意地提醒:“你该活动活动,19床老谢都坐起来了。”原来,任何地方都得有追求的目标,比较的对象。老谢跟我同一天手术,长我几岁,体质未必好我多少,护士的话激励着我,我要坐起来,离开这里到普通病房去。迈开一步就离自由的生活近一步,该医生做的,他们做得尽善尽美了,今后轮到“很好的医生”接力了。“10床,你的痰再不咳出来,就等着开刀插管了!”不时传到耳边的话语,软中带硬,透着丝丝寒意,护工参差不齐的医德素养让三甲医院的医护水平减分形象抹黑,人在很孤独虚弱的时候敏感多疑。有次中餐,男护工喂我流食,我本不松动的两颗大门牙被插管弄得松动,咬不动食物,吃得慢了些,还是那女护工絮絮叨叨地埋怨喂慢了,都这样,其他的事不用做了!求生是本能,区别的是得不得法。要是护工也有仁心,耐心启发诱导,患者会感恩戴德的,于自己也算积了阴德。她正活蹦乱跳,哪能体味到花钱买罪受任人摆布的软弱无助滋味。人啊人,共情,感同身受永远只停留在人际交流的言语中宽宽对方的心,难以真正做到,好了伤疤还会忘了痛呢。

从早到晚,一拔拔医生查房,关切地询问术后状况,作出停药减量或什么时候转到普通病房的处方。面对妙手回春的团队,我却不知是他们当中的哪几位为我架起健康之桥、生命之桥的。《为了谁》足以讴歌白衣天使,像今年新冠肺炎病毒肆虐,逆行迎战的白衣战士义无反顾,早就让我动容铭记。我巴不得早一刻出去,结束妻女见不上面的凭空担忧,有她们无微不至的照料,我可早一刻下地,重做正常人。

在床前护理的护士轮班,看不清她的号牌,上午的个子高,下午的脸庞圆,晚上来的柳叶眉,在南丁格尔帽下露出的天使模样却是大致相同的,它让我忘却了疼痛,提振信心。有的天使更走心,在我床前停留得多,或许宅心仁厚,或许轮岗前接受过家属笑脸嘱托;也有的让我有事就叫她,任凭我在床栏上敲碎脉压夹也没走近,甚至绕着走,声音嘶哑的我呼叫不出。

看来,有人活动的地方就有江湖,都是社会关系的缩影写照,凡事皆有因果。迈过坎,翻过篇,别想太多,吃一堑,长一智,自信自强地救赎,才能走稳走实健康的人生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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