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禁的故事

门禁的故事

门锁可以守护珍藏，包裹秘密，还能锁住什么呢？

大约五六岁时，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懵懂的我睡了个大懒觉。睁开眼睛，不见老娘的身影，呼喊一声没人应，望见房门是关闭的。心里猛地生起一阵惊悚，我一滚子爬起来，冲到门口掰门，竟然是反锁的!这下完了，从来没经受过这样的冷遇，幼小的心灵瞬间失去安全感。

我双眼贴着门缝，嚎啕大哭，嘴里心里脑海里呼喊着娘，眼泪哗哗地洒，似高处的山洪泄入低洼的平原，只感到衣领脖子很快湿了。屋里虽然没有鬼，但感到自己活像一个急于逃命的小鬼。好在一顿饭的功夫，老娘从后门口回来了，对我是好一阵哄，才止住我心里的委屈和恐惧。原来娘看我没醒，就锁上房门，去地里摘菜了。其实房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值得上锁，我估计钱是没有的，很多是有几斤米，花生，或者番薯丝之类的财富。要么就是老娘把我当宝贝了，也只有病魔缠身的她才愿这样想，这样做。是不是当时她的灵魂深处已经意识到，对几岁的我可能护佑不了几年了？

那天该是没有洗脸，因为泪水早已把脸蛋冲刷干净了。为挑水的姐姐或父亲减轻了一点负担。可明显给老娘增添了心理顾虑，有了这么个粘人淘气的崽，她还能自由出去干点活吗？太拖累大人了！小时的我真的忒粘人，就这一点，比我大几岁的一个外甥女经常笑我。记得那个上午我一直在老娘身后如影随形。她走到灶台，我就跟到灶边，她移到房里，我就跟到房里，甚至顺着她的方向还提前两步进房。三年后，母亲病逝了，我只是没敢跟进坟墓里。

有一次跟母亲到莲花地五姨娘家里做客，大姨四姨都去了。我娘排行第三，叫三妹。据说二姨娘过门不久就意外去世了，是舀饭时鼎锅的锅盖失手掉下来，伤到脚背，可能发炎引发了破伤风。那个年头四朵金花好不容易聚到一起。午饭后客人们嚷着要走，五姨不答应，一定要挽留三个姐姐歇一夜。我现在猜想应该是这么个情况，客人体恤主人粮食紧张，70年代初哪家都不富裕，而主人清楚客人的想法，认为自己有留宿客人的物质实力。五姨所在的莲花地村地处河边，沙地肥沃，常年有水轮泵灌溉，水旱无忧，可以称得上丰衣足食。后来听五姨说她到我家做客，还常常带米来的。

趁客人进房拿篮子（来时盛了鸡蛋等礼物）的时候，五姨果断地把房门反扣了。当时我在外面客厅玩耍。这下好了，三个姐姐锁在房里闹着要回家，一个五妹硬是热情得不行。四姨说要出来解小手，五姨在外面笑着说你就在房里屙吧。过一会儿门边真的有一摊水了，从门板和门槛稀开的间隙可看见。五姨赶紧开了门，其实是四姨在房门口倒了一碗茶水。从那以后四姊妹再也没有机会齐聚过了。我娘死得早，四姨和五姨因为一桩姊表婚恋酿成了不幸也生了隔阂。

母亲过世后，姐姐很快出嫁了，我和父亲相依为命。一天中午我上学时锁上门把钥匙带在了身上。平时是把钥匙藏在门口倒挂的一个旧布鞋里的。那天小脑瓜心血来潮觉得这样不安全。放学后偏偏又在路上跟小伙伴玩了一会。忽然想起钥匙在身上，我赶紧往家跑。

到了屋边，大人们在称炸子（烧石灰用的柴草）重量，父亲为生产队割回了一担人头高的柴禾。一见我，父亲就愤怒地骂开了:“你死到哪里去了？这么晚了都不拢窝！”农村娃多在家长的咒骂口水里泡大。其实阿爸是进了屋的，可以从后门用镰刀拨开木栓，只是从锁上的大门出不去，要绕一大圈才能到屋门口，耽搁了阿爸做事。超强体力劳动后，一身疲惫的父亲，应该是又饥又渴。听他咆哮几句，犯了错的孩子耳根和内心是可以承受的。

我参加工作后，父亲就跟随我们生活了。鸡鸭鱼山珍海味他不稀罕，只要求有酒喝，有猪肉吃。有天傍晚我们带小孩去河里游泳回来，在小区上楼的时候，遇见阿爸孤独地坐在水泥楼梯上，脚上还沾了泥土。对我劈头就是一句臭骂，原来是他下午去了菜地，没带钥匙进不了屋!我想他可能口渴了，或是疲劳了，或者衣服汗湿了，想尽快洗澡换衣，左等右等我们大人小孩都不回，发两句火消消气，挺好。从这以后阿爸长了个记性，任何时候出门都先把钥匙系好在裤头上。

中午边或者晚饭前，我在厨房做饭时，只要听到迟缓地插入钥匙开门的声音，就知道一定是老父亲回来了。每次我都没去帮他开门，让他慢慢开门进来，然后平淡地问候一句:“阿爸回来了呀!”他定会回一声:“嗯！”很多次听见这种开门的声音，我就在慢慢地品味，尽情地享受着!――老父亲还健在，还能去外面种菜，还能平安走回来，还能用钥匙开门!心疼地看着颤巍巍的老人，下意识里也在担心，这种温馨的日子不会长久了。

我的那位“她”下班回家是经常不需要用钥匙的，在敲门不过三下时，八十多岁的父亲准会从沙发上的半躺位坐正，双手一撑，伴随“哎哟”一声站起来，立马过去开门。可惜这么默契友善的迎接场景没有对话，没有交流!晚辈对长辈连打个招呼都吝啬，谢意更是了无。不能说媳妇对家爷不好，兴许是个性使然吧？但我心里一直都有埋怨，为此还伴过嘴。如今老人走了，没人帮开门了，提着包开门的滋味难道更好？

父母给孩子的爱，用大半生的付出去体验。子女对父母之爱，用一生的享受来回味。

门锁历史可追溯五千年，有简陋原始的，有现代豪华的，我深切地感受到，它可以锁住哭闹，锁住亲情，锁出恼怒，也锁出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