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已经是农历的腊月二十四了。在这座小城里,每到喝过腊八粥,人们的时间概念便不约而同地由公历置换为农历,连学校里素以公历行事的老师学生也不例外。
窗外没有太阳,残存的黑色的积雪夹杂着一两只枯腐的叶垂死般的围堆在秃树的根部。一只白色的塑料袋不知被风吹了多少个轮回很终被挂在秃树的枝杈上,像一面褴褛的旗。我回过神儿,抬头看着仍在黑板上吱吱哇哇画着圆锥曲线函数图的数学老师,他是我的班主任。
昨天下午我去找他请假,理由是身体不爽快想出去洗个澡。结果自然是被拒绝。回来的时候我暗笑我自己怎么就那么天真,这样的理由即使我是班主任也断然不能答应。一则四五天以后就是寒假,可以坚持。二则学校领导历来是严抓“开学之初”与“放假之前”的。况且这理由又很可能是随便的撒谎,虽然我不是,却可能引起其他同学的效仿。本想就此作罢,昨晚回寝的时候竟感到左脚有些隐隐作痛,越走那疼痛的感觉便越加明显。到寝室仔细观察,发现左脚确是肿了很多。我告诉自己,睡一觉便会好的,却又忍不住地想那些迅疾突然的怪病,甚至想到双腿突然残废的史铁生。今天早上醒来时,刚走几步就觉得疼痛加剧,深一脚浅一脚地已不是昨日能比。我便越加担心起来。早自习下课又回到教室的时候我已经决定要再次请假了,尽管这样做也许会错误地向他证明我先前的撒谎。
现在我已无心听讲,只是盼望着下课。看他一如既往在黑板上热火朝天地写写画画,脖颈后渗出细密的汗珠,时间显得细碎而漫长。我一遍遍地看表……
下课后,办公室里便有了我们的声音。“我知道你想请假也不是一两天了,老实说我观察你也有一段时间了。心里怎么想的我是知道的。我带高三这么多年了……”“老师,我真的是脚疼,要是我装作一瘸一拐的来骗您,我自己也会觉得可笑。”“你看,我也没说你是装的。快春节了,学校里为什么不放假?其实高考拼的不仅是知识,更重要的是你的毅力、定力。腊月二十八中午放假是学校对高三学生品格教育的一个惯例。当然,老师也在这种环境中得到了磨练。他们是大人,还有家庭要照顾。可是,你可以看看,有哪个老师不是陪着你们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呢?”“老师,我知道这些道理,我……”“知道,就不要再说了,赶紧回教室,老师相信咱们都能克服困难,坚持下去。”“您还是不相信我,那只好我脱了鞋子给您看看了。”“老师不是不相信你,这几天学校领导多次强调不能给学生开假条。我给你批准了,其他同学怎么办,他们也想出去,也能想出各种理由。前天你们班的马瑞和刘文静来央求了好一阵,我都没有答应她们。咱们班级的风气一但松懈是很可怕的,老师也是为这个班集体、为你们每一个人着想的。”“老师,既然您不相信我,我也没有办法。但我真的需要出去看医生,咱们医务室的那个阿姨您是知道的,老师。我保证尽快回来。”“学校有规定,不准给假,老师也没有办法,你也得体谅老师不是?”“老师,那您究竟要什么条件才能请假呢?”“不是我要什么条件,这是学校里规定的。”“那学校里规定了什么条件?”“哎呀,我说了不准请假,学校里都是为了你们好。”“老师,到底要什么条件?”“唉,行行行,你去政教处吧,看政教处的老师怎么说。”“那好,我现在就去政教处”我转身要走,又补了一句“谢谢老师。”“嗯哼。”我身后只有这么一个模糊的词语,我辨不出是一个字还是两个字。
政教处的老师正玩着电脑。抬头看了我一眼,只一眼。我说明情况,他说“你给家长打个电话,他们要是愿意就给你假条。”我是一学期都不曾请过假的学生,不想请一次假竟如此犯难,但我又如此急切地想出去,到Z中学的外面去。我担心打了电话爸妈肯定要担心我,并且离放假不远了,就犹豫着。很后还是拿起了话筒,却无人接听。“老师,无人接听。我等一下再打吧。”“嗯。”他依旧没有抬头。我就站在他的旁边,看窗外沉默的残雪。我再一次拨通电话时,妈妈接到了。不是爸爸接的,这让我我感到一丝轻松。“妈,我的左脚肿了,一走路就疼,我想出去去看看,老师让给您打个电话看同不同意。”“严重吗,让你爸到那儿跟你一起去吧。”“不不不,我们校门外不远就有诊所,不严重的……”这时政教处的老师放下鼠标接过听筒。“家长你好……我校……为了更好对学生管理……学校规定……”通话终于结束。我拿到假条又点着脚折回去请班主任签了字。“谢谢老师。”“去吧去吧……”他眼睛里似乎有许多的失望与无奈一直追随在我的背后。
到了校门口,传达室的王师傅戴着老花镜仔细看了我的请假条,又从镜框的上面翻起眼睛来问我:“这假条不会是自己签的吧?”“您若不信就打电话给我们班主任问问吧。”“哦,那不用。只是这几天领导管得严,不让随便开门。别不信,还真有学生偷了假条自己模仿老师的笔迹签了名呢。”他说着打开了门。
跨出校门的那一刻,我发现外面已经出了太阳,这使我感到豁然开朗。回头看一眼冰冷的教学楼仍然威武地矗立在那里,一种逃离的窃喜油然而生。似乎脚也没有先前的疼。我径直走到校外的一家诊所,医生告诉我不是什么大病,是学校里没暖气、年轻人穿的鞋子薄给冻得,但还好没有完全冻坏。她拿了一盒药膏、一盒胶囊和一瓶药水,并叮嘱我一定要穿棉鞋,越厚越好。
我出了诊所,沿着马路走下去,却突然不知道要去哪里。路边的建筑民工正热火朝天地呼喊着“嘿呦嘿呦”的号子抬水泥板。捡垃圾的老太太专注地把手伸进垃圾桶,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把那一条条刀刻般的皱纹也涂抹润泽得生机勃勃。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从我身旁飞过,来不及闪躲,我已被卷进滚滚飞扬的烟尘里。面包车远去,我茫然地站在那里。我知道他们都在匆忙地生活着,流汗的民工、白发的老人,还有忙碌的司机。而他们却不会知道也不会在意“我茫然地站在那里”。在阳光下,在他们各自的世界里,他们像机器一样的劳作,却有机器以外所有人都无法体会的充实与快乐。而我,当我自以为逃离的时候却发现,那不是逃离,而是遗弃。我费尽心思地使曾经的世界遗弃了我,又瞬间成了眼前世界的零余者,竟不如路旁安卧的石子,不如远处旋飞碟的顽童,甚至,不如垃圾堆上新生的几株不合时宜的苗芽。
远处的大路上人来车往,又一个破塑料袋被风吹起,在高空里起起伏伏的转。我弯下腰紧了紧鞋带,转身,大步向校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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