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婶家有六个千金，而且个个都长得如花似玉。特别是三姐，天生一副美人坯子。细高挑，皮肤白皙细嫩，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格外有神。怎么看都不像个农村姑娘。三姐不仅模样好看，而且心灵手巧，乐于助人。裁个衣服替个鞋样儿什么的，村里的姑娘媳妇都愿意找她帮忙。俗话说“头等人看看就会，二等人教教就会，三等人打死也不会。”不是我吹，三姐绝对是头等人。不仅针线活计好，地里的农活三姐也敢跟小伙子们叫劲儿，生产队里栽白薯时她能一对一地跟轻壮年男子比着挑水。我们这里形容女孩子能干常说“炕上一把剪子，地下一把镰刀。”这话一点儿都不过分。
我小三姐六岁，很崇拜三姐。用现在的话来说我是三姐的“铁杆粉丝”。只可惜，那时的女子不兴读书，不然的话，我敢说三姐不说是考上清华北大，怎么也能上个复旦南开的。出息个教授医生什么的也说不准。
二、
六八年春天，山坡上的青草刚刚发芽的时节，村里来了五个知识青年。三男两女。就住在三婶家。城里娃初来乍到村里，什么都不习惯，三婶在生活上对他们照顾得无微不至，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农活不会干，三姐和乡亲们就手把手地教他们。
知青的到来给这个交通闭塞的小山沟注入了新的青春活力，后生们悄悄的学着穿起了漂亮的的确良衬衣，时髦的小喇叭裤。原来落后沉闷的气氛也开始活跃了起来。知青们大都多才多艺，杨帆二胡拉得好，小刘竹笛吹得棒，两个小女生和另一个男生能歌善舞。真可谓吹拉弹唱应有尽有。每天晚上，三婶家院内聚集着很多人，逐渐地本地青年也跃跃欲试，自动地加入到这个自发的生机勃勃的文艺团体中来。当然也包括三姐。
水到渠成，后来大队组建了文艺宣传队，任命杨帆为队长兼导演。三姐自然而然就成了他的下属。那时排演红灯记选段，大家都看好三姐，觉得李铁梅这个角色非她莫属。可是三姐只上过几年小学，不识曲谱，能行吗？她自己都不自信，便找到杨帆说：“队长，还是让知青高丽演铁梅吧，我怕我不行。”
“怎么不行？要对自己有信心好不好，高丽基本功是比你强，可是她的气质差了点儿。你就甭推辞了，不会我可以教你啊！”
“高丽就演李奶奶了，李玉和，我当仁不让。”
在杨帆的精心辅导下，愣是把三姐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姑娘给打造成红遍全镇小有名气的京剧新秀李铁梅。背地里人们都叫她小刘长瑜呢！扮相那叫一个俊！三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晚上，他们三里五村的到处巡演，还参加过县里的文艺调演呢！要不是三姐没文化，就被县里的河北梆子剧团招收去了。
这个时候爱情也悄悄地降临了。长期的接触中，杨帆看上了三姐的聪明美丽善良，三姐仰慕杨帆的多才多艺重感情。你来我往的两个人难舍难分。人们都说他们是一对金童玉女，可是三婶是不赞同的，用她的话说是“人家杨帆是候鸟，迟早要飞回大城市的，你们两个不会有结果的，趁早死了这份心吧！”可是三姐就是铁了心非杨帆不嫁。为了瞒着三婶跟杨帆交往，我成了他们名副其实的小“通讯员”。
两年后的一天，杨帆的父亲平反了。下午收工回来，在学校门口杨帆叫住我“燕子，哥明天就要回城了。”看得出他喜出望外。
“杨大哥，太好了！我祝贺你！”
“可是，你走了我姐咋办啊？”
“傻丫头，我走了又不是不回来了。对了，告诉你姐，就说晚饭后我在小树林里等她。”
“知道了，杨大哥。”
我兴致勃勃地找到三姐，“姐，杨大哥叫你呢！”
“燕子，姐今天不舒服，你去告诉他，我不去了。”
“姐，你是咋了？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那不舒服吗？”
“没事儿，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看得出，三姐心里很乱，她是故意在躲避杨大哥。真是不懂，明明两个人爱的死去活来，却又装作毫不在乎！
杨帆走那天，三姐恋恋不舍地把杨帆送到村口的大柳树旁，深情地告别。杨帆一步三回头地说“叶子，等着我，那边安顿好就回来接你！”三姐眼含热泪“杨帆，你走吧，别惦记我。这里不属于你，把我忘了吧！”
说起这事儿来，还有一段小小的插曲呢！知青高丽与杨帆是同学，又一起下乡来到这个村子里。高丽暗暗地喜欢杨帆，可是扬帆就是不把他放在心上。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跟三姐越走越近，高丽的心理酸酸的。这回好了，杨帆回城，高丽也借口办了一个病退，前后脚相跟着走了。
返城后，杨帆每星期给三姐寄一封情书，可是从未见三姐回过信。我很不理解。也为杨大哥抱不平。一天我找到三姐生气地质问她“姐，你不该伤杨大哥的心吧？如果你犯怵写信的话，我可以代劳啊！反正你们的事也不避讳我。”
“傻妹子，你认为我们还有可能吗？你难道没看出来吗？高丽他们两个才合适呢！从他走那天起，我就已经死心了。你还小，你不懂！”后来杨帆的信越来越少，三姐的脸上也渐渐现出了愁容。我不明白三姐是希望还是不希望接到杨帆的来信。
二十五岁的大姑娘在农村可是少之又少了，人们都劝她，“把杨帆忘了吧，你们俩真的不合适。”她还跟人急“谁说我想着他了，以后我的事你们少操心。”三姐的固执惹恼了一些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隔三差五的也有人给三姐介绍对象的，有工人、有军人、有干部，条件都不错的。可是三姐就是不见。让三婶很丢面子。“叶子，不是妈说你，找个人家吧，你已经不小了，说不定那个人早就把你忘了。”
“妈，我心里乱得很，你还是让我清静清静好吧！”三婶只得随了她。三姐的婚事就这样耽搁下来。
可是三姐脸上的愁云却越来越厚，常常一个人悄悄地躲到以前跟杨帆秘密见面的小树林去抹眼泪。慢慢地，人们渐渐淡忘了这一对年轻人的感情故事。
三、
这一年，老天不睁眼的闹春旱，耽误了种地几乎颗粒无收。农民的日子真苦。好不容易熬到开春，家家都断了口粮。*发放了部分救济粮，无奈僧多粥少，大家饥一顿饱一顿地勉强度日。三婶家也不例外。山里有好多杏柞子树，还没等成熟，大伙一窝蜂地摞杏核充饥。就是把杏仁碾碎，熬粥喝。这时的大姐二姐都已经出嫁了。
一天晚上，三婶家的杏核粥刚刚出锅，就被一扫而光。饿极了的女孩子也顾不上斯文了，三姐也是如此。可是没过多久，小四和小六就喊肚子疼，三婶意识到：坏了，中毒了！赶紧挖杏树根下的土，听说用它熬水喝可以解毒。这时的三姐、五妹两个人急忙找了铁锹去挖土。挖着挖着，三姐软软地倒了下去，这可吓坏了五妹，“不好了，快来救人呐！”说着也脚步踉跄，渐渐支撑不住了。闻讯赶来的人们把她俩背进屋里。我和父亲闻讯也放下饭碗匆匆赶来，三婶早就吓得丢了魂儿：“救救我的孩子，快救救我的孩子啊！”父亲对我说：“快给公社打电话，叫救护车。”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大队慌乱地拿起手摇电话机，通了！“快，新城峪有人食物中毒，请帮忙联系县医院要救护车！是新城域要救护车！”接线员有气无力地回答“知道了。”我放心不下中毒的姐妹，放下电话，飞奔三婶家“打通了，打通了！一会儿救护车就到。”我刚想挤进去看看三姐，又接到父亲的命令，“燕子，你快去村口等着给救护车引路。”我又领命一路小跑奔向村口。那时可没有手表，我只是觉得好是像过了一个世纪，可还是没有等到救护车。人们七手八脚地先是给她们姐四个灌了肥皂水催吐，然后又灌熬的小米粥解毒，小四、小五、小六渐渐苏醒，可是三姐脸色泛青，看来数她中毒很深，加上挖土时用力毒素扩散加快。可是救护车却迟迟不到，真是急死人。父亲铁青着脸：“燕子，你说清楚地址了吗？”我万般委屈地争辩到“说得清清楚楚是新城峪嘛！我还重复了一遍呢！”
“准是出了差错，他婶子，不能再等了，我马上找人抬着去医院。”
“黑灯瞎火的，要走几十里山路行吗？”
“顾不了那么多，救人要紧。你快摘块儿门板做担架用。”
“燕子，回家去拿手电，你在前面照路。”
就这样我们一行六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抬着三姐上路了。抬担架的四个壮小伙俩人一组轮换，我和父亲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历尽千辛万苦夜里十一点才把三姐抬进了急诊室，这时的三姐已经奄奄一息，错过了抢救时机。她永远地闭上了美丽的眼睛。我怎么也不信这是真的。“三姐，三姐！你不会死，你不能死！……。”
后来才听说，也不知是接线员把新城峪说成了西城峪还是医院把新城峪听成了西城峪，难怪我们没等到救护车。总之，是一字之差，断送了三姐那活鲜鲜的生命。
整理三姐的遗物时，我在三姐的书包里找到了十几封没有拆开的杨大哥的来信，还有一条当年杨大哥从城里买来送给三姐的一条红丝巾。
四、
再后来我考上了大学，真没有想到，接待新生的正是杨大哥。我喜出望外“杨大哥，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新城峪的燕子啊！”杨大哥定了定神，“哦，真想不到，你是老村长家的小燕子？长这么大了！”
“嗯，我是小燕子！”
“燕子，你姐好吗？乡亲们好吗？”
“不好，她死了！”
“啊？……。”扬帆惊呆了，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你是骗我的吧？啊？”
“我说的是真的，中毒死的，已经五年多了！”听我讲了三姐的前前后后，他痛哭流涕。“燕子，我对不起你姐，我还以为她另有所爱了呢。”
“回城后，我找不到工作，先是到火车站打零工。后来在一所中学里教书，77年恢复高考考上了这所学校，毕业后就留校当了老师。”
“那你？”
“哦，我还没成家呢，没有一点儿你姐的音信，我实在是放不下她呀!”
“那高丽呢，你们俩没成一家子吗？”
“唉，我对不起的不只是你姐，我也伤透了高丽的心啊！”
“那年我回城以后，不久高丽也回来了，这你是知道的。”
“嗯，后来呢！”于是杨大哥就给我讲起了他和高丽的故事。
杨帆回城以后的工作并不顺利，为找工作到处碰壁。在家大概呆了一个多月，心烦意乱的，后来听别人说去火车站运行李收入挺可观的，他就硬着头皮去当了搬运工。这期间，高丽顶替她妈妈在一个纺织厂里当上了工人，高丽几次约杨帆见面都被他找借口推辞了。为这事杨帆跟他妈妈也闹得挺不愉快的，他妈妈怪他死脑筋不开窍，可是他有自己的蔫主意。高丽很伤心，两年后寄给杨帆一封绝交信，从此便杳无音信了。
五、
清明节，杨帆和我一起来到了老家山脚下的一株山杏树下，这里埋着三姐的孤坟。虽然春寒料峭，但是阳坡的草地上已经渐渐地发绿了。
我们这里没结婚的青年女子死后是不可以进祖坟的。杨大哥跪在三姐的坟头给三姐上了一柱香然后喃喃地说道：“叶子，我来看你了，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等我！……。”一边流泪一边拿出那把他心爱的二胡“你不是爱听二胡独奏吗？我练了一首曲子给你听。”我分明听到：“哥哥找妹泪花流，不见妹妹心忧愁……。”如诉如泣。“杨大哥，节哀吧，我姐值了，她没有看错人。她泉下有知的话，一定会开心的！”我把杨大哥硬拽了起来，“我们走吧，杨大哥！”
“叶子，你安息吧，我会再来看你的。”
回到家，我把三姐的遗物转交给杨大哥，杨大哥睹物思人，“叶子，我对不起你！你真傻！你真傻……”
再后来我毕业留校，因了三姐的关系，杨大哥做了我的老公。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为了纪念三姐，女儿取名为杨心叶。我们每年都要带着女儿回老家祭拜三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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