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大米路
人生走出了诸多往事,有的,被岁月碾压成碎片,记忆无法再把它拼接;有的,被时光幻化成薄烟,依稀朦胧,难以激起记忆的涟漪;有的却漂浮在记忆的湖面,清晰可见,触手可及。上世纪七十年代那“苦涩的大米路”犹如一叶小舟在我记忆的湖面游弋着,挥之不去……
一天我放早学回来,看到门前停着一辆架子车,两布袋黄豆静静地躺在车上,无奈地等候着主人的发落。我问了父亲后得知,家里细粮没了,父亲要下湖北黄豆换大米。
我看看父亲说:“我去吧,路这么远,你身体也不好。”
“不行,要好几天耽误哩,别误了孩子们。东西又不多,再说了,路上还有栓子、柱子、虎子,一同好几个人哩,路上还有个照应。我算好了,星期六下午应拐回到魏集,你赶星期六请个假,到魏集接我一程就行。”
我看了看父亲,沉默了,心酸了。母亲身体不好,可父亲也强不了多少,四十多岁已经是花白头发,满脸沧桑了。父亲原先是吃“卡片粮”的工人,那时的父亲开朗活泼,每逢星期天回家,总有邻居跑过来围着父亲让他“拍故经”,听他拉弦子。后来,因母亲身体不好,家里又缺少挣工分的劳力,为了照顾家庭,父亲放弃了“卡片粮”而回家扛起了农活。艰辛的劳动,困窘的生活,使父亲的大弦和二胡在冰冷的墙上布满了灰尘,结满了蛛网。苦涩的岁月早已把父亲的开朗和爱好,演化成汗水洒落在田野里……
星期六这天我请了假,怀揣着母亲烙的“死面片儿”,踏着雨后的泥泞去接父亲。走了几里乡间小路后踏上了邓襄公路,边走边看那天上的白云,它总微笑着伴我前行,顿时感觉到心松脚轻。
走了一程,已近中午,抬头看看天空,早已不见了陪伴自己的白云,可能它早已厌烦了这单调无味的脚步。可是我还得朝前走,因为前面有我的父亲,有我期盼的大米饭。我仿佛看到父亲为了一家的大米饭而深深地弯着腰,汗流浃背地拉着架子车迈着艰辛的步子;我仿佛看到父亲在朝我张望,那目光充满着泪光,充满着心酸,充满着期待。
腿酸了,脚疼了,起初那股子高兴劲也早已飘散了,肚子也“咕噜,咕噜”直叫,可脚步总不想停下。我掏出怀揣的“死面片儿”津津有味地吃着,脚在不停地走着,眼在前方搜索着……忽然“魏集”俩字跳入了我的眼帘,我高兴地加快了脚步,可能父亲的大米车就在前面。我继续往前走,眼睛筛选着走来的架子车,已经走出了魏集街,走到了河南与湖北的界牌前也没看到父亲的身影。
太阳慢慢收回了撒在大地的热量。西边天空的乌云向夕阳聚拢而来,刹时间被夕阳燃烧了,火势越烧越大,村庄、树林都沐浴在这火海里。慢慢的,火焰渐渐熄灭了,西边的天空只留下乌云,夜幕要降临了。一种焦虑和不安漫上了心头。父亲走到哪里了?父亲是在继续赶路,还是在哪里过夜?如果在天黑之前接不到父亲怎么办?我是继续在夜间抹黑前行,还是在前面的村子里露宿?要是继续抹黑赶路,赶到哪里呀?这一夜能接住父亲吗?我这一双腿还能听我使唤吗?回头算算已经步行了六七十里了!我若在村边露宿,父亲要是走过去我又怎能知道?接下来不就是可怕的相背而行了吗?我硬着头皮往前走着……
夜,再也忍受不了一天的躲藏,报复似的编织成一幅巨大的黑色轻纱,把丘陵、河流、村庄、田野……都笼罩在里面。赤、橙、黄、绿、青、蓝、紫都被黑色所吞没,各种景物都变得那样的模糊、虚幻和神秘,如梦如幻。我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另一个世界,心境顿然凄凉起来。犹如一个小孩儿迷失在一个陌生夜晚,孤独无助、凄凉可怕。公路上除了刺眼的汽车灯光和稀疏的行人,偶尔还走过来一辆架子车,可那总不是自己的希望……
前面的灯光渐渐多了、亮了,那是一个村庄。我把希望寄托在那片灯光里,心境也好像开了一条缝儿,两条腿也为我加油、卖力。我怕父亲他们在岔路口休息,怕他们在村头过夜而失之交臂。于是,我边走边扯开嗓子喊:“栓—子,柱—子,”一阵阵呼喊声划破了夜空。
“我在这儿!”
是“栓子”的声音吗?我瞄着声音走去,是的!真是“栓子!”我高兴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我低身环顾了四周,惶恐地说:“我,我爹呢?你们不是一起吗?”
栓子看看我说:“唉,你爹还在襄樊南边,走不动了,在路边儿的一个村头歇着,说是明天天亮再走。你今晚就和我们在这儿将就一晚,明早你再去接吧。”
什么叫“相互照应呀”?一同去的,把我父亲撂在路上算了?反过来一想,这也不能怪人家,拉着几百斤的车子跑了一百多里地,就是力气再大也已是强弩之末了。
我终于熬到了天亮,继续踏上了“大米路”。
路,虽然陌生,但不需要问。因为,可以不时地看到迎面而来的换大米的架子车,这些架子车给我留下了动态的“路标”。我就沿着这“路标”走着,走过了襄樊大桥,下了陡坡,翻过了山岗,突然,一只掉队的孤雁从头顶掠过,发出声声哀鸣。我抬头望去,那是一只老弱的孤雁,扑扇着无力的翅膀,伴随着凄厉的哀鸣,渐渐远去……我继续走着,走着,远处一个身影扑入了我的眼帘:拉着架子车,身子扑得很低,几乎要贴住了地面,很吃力地挪动着步子。身影渐渐地近了,啊?那不就是我的父亲吗?是的。此时,我望了望天空,一阵心酸涌上心头,父亲不就像那只掉队的、老弱的、悲戚的孤雁吗?我跑了过去,父亲看到我,仿佛看到的是天上掉下来的救星。父亲那种喜悦、幸福的心境洋溢在脸上。这种喜悦、幸福,是父亲所不曾经历过的,也是他一生中很好的,只有经历过困苦、艰辛、磨难后才能感受到的一种心境!
我接住架子车,父亲却像散了架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一点力气都没了。我让父亲坐在架子车上,架起车子,走在这辛酸、苦涩的大米路上,体验着父亲那艰辛和无奈。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四十多年过去了,如今,过去被冷落的黄豆金贵了,成了香饽饽,再也不拿它去湖北换大米了。可那“苦涩的大米路”却不时地浮现在眼前,漂浮在我记忆的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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